第六百零九章 又恐琼楼玉宇(五)

一道半透半隐的纱帘垂下来,就那么仰躺在烟榻上,微微的偏过头来,乍一眼看过去,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媚。

纤细白净的指尖随意的挑起来那柄长长的道具烟枪,半晌,她缓缓地把滤嘴凑到唇边,然后很慢很慢的微张开涂红了的唇,突出一个雾蒙蒙的烟圈。

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没有温度的镜头好像也看得不大真切,于锦鲤的脑海中渐渐闪烁过不同的画面。

火锅店里光怪陆离的灯光和癫狂的人,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和呛口的烟味,被灌注气体的那个逐渐膨胀起来的气球和大金链子歪曲的表情,一丝一毫的被她抵在舌头下面的药片和李缘木狂风暴雨一样的吻……

终于,那些纷繁复杂的画面一点一点的消散,只剩下李琼宇躺在病**、痛苦的**着的脸。

这就是毒品。

抽大烟这个镜头绝对不仅仅只是磨一磨牙、放空了眼神就能演出来的,这其中更深层次的是整体的那种状态,就好像是瞳孔里原本好好的亮着的那一束光,“啪”的一下子,熄灭了。

——不要……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叫医生……

不由自主地,于锦鲤发现自己在模仿李琼宇的样子,不是细微的动作,也不是单纯的表情,而是在体味那种微妙的状态。

李琼宇的声音好像还在耳畔,她听到脑海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浮浮沉沉,然后终于像是潮水一般消退了下去。

——我不是恨你,只是太羡慕你了。

——我羡慕你被保护得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回不去了,我碰了那东西,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于锦鲤学着她的样子,长柄的烟枪不自觉的从手中脱落,无力的垂在烟榻上,她一边突出朦胧的白烟,一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微微的磨起了牙,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一样。

为了拍这部戏她查了很多的资料,关于鸦片,关于不同的人吸食之后的反应,她甚至在那个昏暗的火锅店里,用舌头抵着药片佯装吞咽下去,骗过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人。

不够,还不够。

她的视线转了过来,朝着相机的方向茫然的睁得很大,她像是在看镜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一样,视线根本就没有聚焦,空洞洞的。

她的眼神变得很迷离,眼角慢慢的渗出来了一点眼泪,然后不受控制的掉了下去,是毒瘾上来而引起的生理性副作用使然,也是情之所至、货真价实的眼泪。

——至少你吸的时候,所有的那些糟心事就都不见了。

脸上是湿漉漉的泪水,她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品味着,又像是回忆起了少女时期的那个陆小曼在北平交际场上熠熠生辉的那段时光,最终露出了一个含蓄的、苍白的笑。

“卡!”

王汇川终于喊停,于锦鲤从烟榻上爬起来,接过剧组助理递过来的纸巾在脸上擦了擦,方才的那种形容枯槁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脸上消失了。

她有些难受的微微低头咳嗽了两声,即便是没有真的吸烟进肺里,“过口烟”同样呛得她嗓子不大舒服。

于锦鲤走出镜头外,等待着王汇川给她讲戏。

她不知道王汇川脑海中预想的陆小曼抽大烟这个画面是什么样子的,尽管方才拼尽了全力在表现,可是她心里明知道王导只不过是想要让她试着在完全没有外界指导的情况下自己走一遍戏,他想要看于锦鲤作为扮演者对这个角色的理解。

在剧组里,一个镜头拍无数遍是经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又是个长镜头,是剧情进展到中段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剧中的分量绝对不小,她不知道这个镜头接下来回往复的拍多少遍。

她站在王汇川面前静静地等着,造型师争分夺秒的抓紧这个空闲冲上来给她补妆。

可是王汇川却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无声的开了开口,半天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太真了。

王汇川愕然的发现,方才于锦鲤的表演,简直就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瘾君子一样,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他都要以为在徐倩的那桩事件里,她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的心高高的提起来,一直到喊了“卡”以后于锦鲤变脸一样回到正常的状态,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来,心里的大石头结结实实的重新落了下来。

彼时他的心中只剩下庆幸,听以前和她合作过的导演说,于锦鲤刚刚从偶像转演员来演戏的时候,采取的是体验派的笨办法,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让自己去成为那个角色的,因此经常是拍一部戏就沉浸在一个角色的状态之中,长长久久的走不出来,一直到《宫墙柳》时期才转为方法派演技,不是成为角色,而是清醒的表演角色。

幸亏她已经转变了表演的方法,不然这一出戏想要拍出效果来,绝对是要活生生的掉一层皮下来。

“导演?”

于锦鲤轻轻的出声提醒起来。

王汇川这才拉回思绪,结束了漫长的沉默,说道,“过了。”

“刚才那一镜很好,特别好。”

“不需要再重新拍了。”

工作人员们欢天喜地的收拾布景,为下一镜做准备,于锦鲤正准备离开调整造型,却见王汇川又一次开了口。

“这一次是剧组对不住你。”

“怪我当初选角的时候看走了眼,竟然让这些败类进了组。”

“可是这一回牵扯的人、牵扯的剧组实在是太多,再加上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没办法大肆宣扬,我也只能联合着他们把聚众吸毒的那件事情压下来。”

于锦鲤点一点头,“我知道的。”

所以李琼宇被推出来做了挡箭牌,被网络上的人铺垫盖地的鞭笞,还躺在病**就被安排了群访。

于锦鲤的脑海中浮现出病**李琼宇那张蜡黄的、了无生气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觉得做艺人那么那么的渺小,就像是没有能力反抗,只能被人牵着走的提线木偶一样,就连最基本的支配自己行为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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